【靖苏】三冬来鸿
一只鸽子落在窗台外的枝桠上，“咕咕”叫两声，啄理自己的羽毛。
萧景琰抬头，远远地望了一眼，一旁有眼力的公公瞧见，躬身迎上前请示要不要着人去赶走这只干扰陛下理政的鸽子。
萧景琰摇头：“不必。”
公公领命，又退到一旁去雕塑一样立着。
鸽子拍拍翅膀，飞走了。
萧景琰抬眼看看窗外，心想：不就是一只鸽子吗。
日头高悬，树影渐短，萧景琰放下笔，起身前往芷萝宫用午膳。
芷萝宫一向幽静，就连人语声也温顺地蛰伏在深苑里，像雪落在雪上，不曾破坏这一隅的气氛。但今日，从不知深几许的苑里传来“咕咕”的叫声，听上去很是熟悉。
萧景琰紧走几步，穿过绕着香炉的一层淡淡的烟雾，发现母亲像往常一样着一身素色衣衫，端坐案旁，不同的是手里没有拿捏着食材或药材，而是温顺地伏了一只眼熟的鸽子。
萧景琰觉得这只鸽子不简单，不知用了什么“手段”，那么快就讨了太后的欢心，倒是很会找靠山。
他凑上去抚了抚鸽子背上的毛，鸽子转头，尖尖的喙擦手而过，作势要啄他的样子，但只是把头扭向视野里没有萧景琰出现的那一边。
萧景琰没有计较，大度地抓了一把小米，满意地看着鸽子一瞬转回来，就着他的手啄食，脸上似乎写了“真香”两个大字的样子。
后来静太后把信鸽带来的小而空的信筒交给他，萧景琰看见竹筒上镌刻的字迹，才知道鸽子其实是从琅琊山飞来的信鸽，刚到宫里那天被他无视了，才飞来芷萝宫找太后，当时嘴里还衔了一朵不知名的花，花色淡雅，香气浅长。
太后觉得它很有灵性，又见它无信需送，便做主将鸽子留了下来。
没有人知道一只鸽子是怎么迅速地和当今圣上混熟的。大概是因为鸽子是太后的，皇帝孝顺，看太后喜欢那只鸽子，便也爱屋及乌地喜欢了。
鸽子的来日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只是雪落得很大。
这晚萧景琰在城楼上站着，把一切尽收眼底，鸽子乖乖在他肩上伏着，也把一切尽收眼底。
萧景琰抬手扶住砌成城墙的冰凉的石头，手指微微收缩，攥着石头粗糙的侧面，孤身一人，问面前的茫茫黑夜：“你看见了吗？”
肩头的鸽子“咕咕咕”叫了几声。
那天晚上萧景琰梦见了这只鸽子。鸽子在他眼前落了地，踏着雪，变成肩披狐裘的白衣客卿。萧景琰太多太多年没有看见他的眼睛，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从雪地里一步一步走来，穿过缺席的十几年光阴，走入自己的朝堂，敛袖低眉，唤了一声“陛下”。
林家世代忠良，梅长苏绝不会抗旨不尊，所以萧景琰下了一道圣旨，他亲口一字一句地说：“梅长苏，接旨。”
梅长苏跪下了，面露难色，竟伏身道：“请陛下听臣一言……”
然后半晌没有说话。两人沉默，直到最后梅长苏憋出一句：“但凭陛下吩咐。”
“回来。”上首的人轻轻说。
梅长苏抬首，眼中一片了然，像那时候探手去摸滚烫的炭，其实早知道自己战骨碎尽了一样，摇了摇头。
万物顷刻黯淡。
萧景琰从龙床上幡然醒来，呆坐一会儿，看看四周，明黄的锦被与层层纱幔落入眼中。他不由在心里咬牙切齿：
梅长苏，你敢抗旨。
金陵一直下着雪。
萧景琰把鸽子从静太后那边接了来，关在自己殿内的笼子里，金笼玉皿，细米清水的养着。
这日他问身边的大内总管，今年宫里的梅花开得如何。
那位公公笑呵呵地说，好哇，今年的梅花开得极好，全仰赖皇上英明神武，国运昌隆。
萧景琰笑笑，提上鸽笼，带着鸽子去了。
到了梅园，果然见园里这另一方天地里一片锦簇，寒梅齐聚，枝头拥挤，踏着北风，反倒愈开愈烈。
皇帝支走一众宫人，走上前，俯身盯着鸽子，左看右看，打开了鸽笼。鸽子跳上梅枝，像他们初次见面时那样，“咕咕”叫两声，扭头啄理自己的羽毛。
“我认识你吗？”他问。
鸽子脱枝振翅，冲入梅林，在此间颉颃翻飞，不久，掉转方向将所有梅树抛诸身后，直直向萧景琰飞过来。
萧景琰受到什么感召一般，伸出手，踏上前一步。
鸽子的小爪子轻攫他修长的手指，但并没有落下来，蹬了一下，把他的手当作跳板，负着萧景琰的目光飞远了。
萧景琰没有忽略，与此同时，有什么柔软的、温和的东西飘飘然降落下来，落入手中。
他低头，看见掌心赫然躺着一瓣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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