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昔昔

【靖苏】无别

这日午憩后,萧景琰从提着食盒来看望自己的母亲那里听说自己方才说了些许梦话。


他看着母亲沉静无忧、略显老态的面容,听她细细数说自己话里如何心系吏治,如何安固边防,不禁微微笑了笑。


他知道母亲隐瞒未说的那一小部分。


梦里的人走了,梦还被他记着,即使母亲不提,他也并没有忘却。


他想到从前梅长苏总对自己说,谋士自然该是招之即来的。但萧景琰若非必要,怎么都不愿在深夜扰梅长苏本就极浅的睡眠。


从九安山他守在梅长苏身畔的那晚起,萧景琰便记住了梅长苏在梦里也要絮絮地嘱咐着人和事的场景。


他惯于操心,也仿佛是担心自己若在下一秒长睡不醒,世人将不该忘的事情忘了。


萧景琰明白与悔恨当初的不解已在后来,只能想想而已。想得多了,便忍不住命人偷偷将密道重新打通。


那是许多个漫漫长夜里他带着希望一步一步走过的地方,他会拉响铜铃,然后踏入苏宅室内。


他记得有一回自己去时诸事俱顺,无有意外,所以入座之后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话。他看起来确实有话要说,但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梅长苏随口道今夜窗外的月色好,两人由此聊了起来,直至夜深。


梅长苏似乎也忘了萧景琰应该为何而来,而萧景琰连自己来前想好的那些要问的问题后来是否问出了口都不甚清楚。


他清楚的是,他来,是为心底一个莫名其妙的念头。


萧景琰走进密道时,回身看着梅长苏缓缓合上门,在心里悄声对他说,我其实…只是很想见你。


如今他在多年后的回忆中听见从前的声音,回味几遍,忽觉浮生了了,在不经意间得闻过往余音倒也甚有意趣,便往下续想。


他们之间并不总是这般平静。


有一回萧景琰死守原则,觉得梅长苏对人无论忠奸,总掺杂着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从不分一点纯粹的真心与应得的旁人,对他的行事方式颇有不满。


梅长苏也固守自己的原则,百劝无用,萧景琰想到从前自己与林殊何等无间,不知自己怎么就开了口,一本正经地问他:“先生可有值得真心以待的故人?”


说完,他立刻后悔自己问出这句话。


梅长苏抬眼认真地望着他,茶烟朦胧了他的眉目。


“有的。”他说。


萧景琰当时想,岂知他如今这般模样,不是因他的故人呢。


果然是因他的故人。


梅长苏披甲上阵是因他的故人,战后数载不归亦然,萧景琰知道时已经晚了。


这几年他往江左寄去过不少信笺,其间言语琐碎得不像出自国君笔下:


“……见你于梦寐深处,未及细看容貌……”


“……梦中闻医者告知,你已病愈,此言一字值千金,祈愿如此……”


“……早年得酒,还需窖藏五载,方可启封……”


那边确实与自己有来有往地回过几封,以江湖密信的形式,需用奇奇怪怪的招式才能解开。


萧景琰试过很多法子,未果,遂将它们置于匣中,如今已微微泛黄。


近来他有好一段时间未往廊州寄信,今日清晨因不用上朝而有足够的空闲可供措辞,可他几度提笔,又几度弃笔。


每每将要落笔,萧景琰满心便只余一问:你走后,我总在梦里见到你,你来了又走,走了又来,为什么总是不肯留下。


此番书信拖延到午膳用罢,午后醒起,忆罢无言,最终寄去廊州的是一张白纸。


信走不久,新岁便至。


先前多日准备,皆在年前一日派上用场,宫里热热闹闹,来往宫人将桃符贴换,庭院洒扫,或预备爆竹,张灯结彩,五味脯、豚皮饼、羊奶酥等早早被端上了宫中夜宴的桌案。


短短一日,皇城便比原来多了几分喜气。


前往江左剿匪的蒙挚也已回城,正好赶上年夜宫宴。


近年因与邻国交战方息,边境流民增多,地方官府疏于管理,且江左盟隐匿不出,威压不复,因而匪帮四起,又逢年末,盗贼猖狂,以至扰乱州安。官府几番出兵,奈何流匪营寨深藏,官兵吃了不少亏,不得不上奏朝廷。


蒙挚听闻,当即请命前往。按理 闹事的本是小小匪帮,用不着蒙将军亲临,但萧景琰干脆利落地准了奏。


此时距元佑七年已过了近五年,他让蒙挚前去的另一层意思虽未明说,但蒙挚明白。


匪乱平息,蒙挚回朝复命之后,萧景琰将他单独留下,可既未听他说梅长苏好,也未听说梅长苏不好,只说陛下收到的那些廊州来信即将得解,解信人已在途中,今夜就到。


今夜是五年之期将至之时,萧景琰闻言,心为之一紧,不知信解出来祥是不祥,捱过冗长的宴会,被酒浆灌得微醺,他从炮竹觥筹、玉盘珍馐中脱身,回到冷清的寝殿。


想必宫外与宫内一样热闹,旧岁已除,春风送暖,天地入眼,无一不是一片喜色。


萧景琰觉得自己离那些很远,他站在寝殿门外,看着稠浓的夜色,恍如一梦,就连宫人通报何人求见也未听清,随口说了声“宣”。


而后有人随着宫人手提的宫灯移动,到了跟前,提灯移至那人手上,宫人默默退下。


夜色清冷,宫廊九曲,有人沐月而立,眉目含笑。


萧景琰望着眼前他的梅郎,小心翼翼地问:“你是不是……真的回来了。”


梅长苏隐隐明白萧景琰为什么这样,脸上有了心疼的神色。他郑重地答道:“是,我已经好了,答应了回来见你的。”


“可是还不到五年……”萧景琰未闻新年炮竹声,疑惑不解。


梅长苏闻言,眉头一皱,神情有些疑惑:“那陛下是要赶臣走了?”


萧景琰赶忙扯住他的衣袖:“我不是,我没有……”


我从来不想让你走,萧景琰心想。可是我留不住你。


梅长苏轻轻推他的手,道:“请陛下放开。”


萧景琰一听,如临大敌地摇头:“不放,这梦我当真了的。”


梅长苏看着他,有些无奈,眉目却温和,还是趁他不备将袖子拽了出来,然后将手放在萧景琰手心道:“手给你握着。”


然后他说,景琰,我再不与你告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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