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昔昔

【靖苏】金陵闲事五则

一、

梅长苏在廊下扶椅坐着,乌云压顶,四野阴翳。雨下了的时候意外的凉,他仗着腿盖皮褥,肩披大氅,浑不在意。飞流湿答答的跑回来,被他勒令去换身衣服;黎纲上前来劝他进屋,讲了许多苦口婆心的话,最后被一句“廊州总舵缺人”吓退了;甄平手上有弓,但只射黎纲;晏大夫出门去采药,估计此刻正被留在哪家店铺的檐下;吉婶抱一堆炊具走过,瞧一瞧他们,无奈地笑笑…

盟众领着一个人远远从回廊上来,廊柱使其褐色的衣角时隐时现。近了,梅长苏看见靖王殿下走来,问,一路叫雨水打湿了衣服,可否向先生要一杯热茶?

梅长苏说当然,请殿下进屋。两人让进屋去。

劝了半晌的黎纲膛目结舌,转头戳戳甄平,小声问:这,这就进去了?

两人进屋后,靖王脱了裘衣在火盆不远处晾着。他们说一点誉王,说一点太子,谈一点梁帝,谈一点内宫,余下大部分时间用来敲定猎场上如何震慑燕国来使,以及用兵操持之事。茶来的时候,事几乎论完了,不知道为什么那么久,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抬眼一看,原是飞流。

梅长苏知道是飞流泡的茶,最近飞流练这个练得极为热情,这下是又一时兴起抢着泡了。他一眼看出那杯较好的,端来不动声色地饮了,萧景琰不知,也牛饮茶汤,一杯下肚,悄悄咧了咧嘴。

他放下茶杯,有意无意地问苏先生,坐在廊下有什么可看呢。

苏先生笑笑,说听雨。

靖王殿下也笑:先生好雅兴,还有除听雨之外的事吗。

苏先生看他一眼,有,怕飞流玩闹过头,需叫他回来。

萧景琰又问,还有吗?梅长苏说,有,让黎纲替我找本书。萧景琰依然问,还有吗?梅长苏继续答,甄平挑了把好弓,拿来给我瞧;吉婶做了小食,询问我中午的菜谱…把身边的人都细数一遍。萧景琰点点头:先生真忙啊。

梅长苏发现是个肯定句,点头认了,顺嘴说了:我一早等殿下前…来。

说完噤声,手不住地摩挲杯沿。

萧景琰一双鹿眼里立刻有清亮的欣喜荡漾起来,干净得像雨后的渌水,不作思索地答说,多谢先生。

二、

蔺晨来的时候,萧景琰和梅长苏尚在说着太子与誉王朝堂论理之事,远远几声“苏哥哥,苏哥哥!”靠近。门忽而大开,飞流闪身飘进来,一头扑在梅长苏膝上,委屈地说,坏人,打不过。

梅长苏将他松垮的发带重新束好,抚了抚他的头发,安慰道,飞流别怕,苏哥哥一会儿帮你教训他。

门外传来一个听着不羁且欠收拾的声音:小飞流!来,来陪哥哥喝酒!

飞流大叫不要,听到脚步声愈来愈近,干脆“嗖”的一声窜出去,上房揭瓦去了。

梅长苏低眉摇摇头,理了理衣摆,对萧景琰说,他们平日里玩闹惯了,还请殿下恕罪。

外头“哐当”一声响,伴随几句模糊的人语。

萧景琰被吓了一跳,身躯一震,端起白水强作镇定说,哪有什么罪。

然后又说,先生结交的友人真多。

梅长苏回他,殿下的友人也不少。

两个人一时半会儿不再说话,萧景琰没见过梅长苏说教训人就教训人的模样,在心里回味方才的画面,嘴角竟添了笑,但转瞬又黯淡下去,想,先生怎么对别人都如此活泼,说揍就揍,独独待我不同呢。

靖王殿下不知道自己多心了。苏先生也挺想揍他的,想了挺久了。

三、誉王

甄平黎纲都没见过凶光毕露的宗主,在誉王于朝堂上公然打压靖王的消息传来后领略了。

梅长苏把刻着誉王党羽所在省部的木牌“啪嗒”扔在火里,周身气压极低,一下一下搓着手指,像要搓去一层皮。

不过后来靖王来时提及誉王哪位心腹一夜之间被抄了家,立了案,梅长苏都只笑笑,说恭喜殿下。

靖王府的汉子们没见过凶光毕露的殿下,在苏先生被关进悬镜司,历了回生死劫后领略了。

谋反的誉王攥着剑,很正义的,要捍卫什么,似乎他的五万庆历军未曾俘灭。

围着他的兵将纷纷抬弓搭箭,萧景琰在一片“哗啦啦”的蓄势待发之声中抬起了手,身后又“哗啦啦”地放下一片。

五哥,降了吧。他象征性地劝劝,当然是无效的。

所以靖王殿下明目张胆地把人给打了,打得那位亲王嘴角破裂,灰头土脸,坐在笼子里向前来看他的梁帝失声嚎叫。

苏先生听闻,与靖王殿下提起此事,靖王殿下摆手,轻描淡写地说没什么,就是出口气。

事情就翻篇了。

四、

萧景琰发现密道铃绳像一条死蛇一样瘫在地上的时候已是傍晚,他刚从宫里回来,听列战英说密道准备被封死,吓了一跳,往苏宅那头过去,想拉铃,但摸了个空。

正当他彷徨在这悠长的密道时,门开了,一束光从上面透出来。萧景琰看见苏先生的面容。他居高临下地望着自己,不置一词,让萧景琰心下空凉,有些慌乱,俗称心虚。

萧景琰斟酌再三,问道:“先生,这铃铛……被何人所断?”

苏先生从容地笑笑:“您呀。”

萧景琰吃了一惊:“先生,我…我并不曾……”

梅长苏似乎不耐他这样磕磕巴巴地说话,丢下一句“密道要被封死了,请殿下尽快离开”,转身合门要走。

萧景琰急急地高声问:“先生,先生!是何人要将密道封死?”

苏先生回头,因为逆光,看不清他是否真的朝萧景琰翻了白眼,语气一如既往地严谨谦逊:“我啊。”

看萧景琰呆在那里,苏先生露出一个萧景琰不曾见过的潇洒的笑脸,挥挥手说:“再您的见吧。”

通往苏宅的门合上,萧景琰难以置信地一步一步往回挪,回到府上,见列战英早等在那里,同情地看着他。

萧景琰看着他良久,低叹一声。列战英也跟着低叹一声,上前拍拍他的肩。然后列战英又低叹一声,拍拍他的肩。列战英拍拍他的肩。列战英拍他的肩。

萧景琰眉头一皱,吼了一句:“战英你有完没完?”

“咚”的一声,他的脑袋磕在桌上,“哎哟”叫唤一声,抬手去揉额角,忽然注意到自己正坐在密道里,身旁放着一册翻了一半的《翔地记》,身边还站着个飞流,正担忧地看着他发青的额角,心虚地把刚拍过他肩膀的手往背后收。

萧景琰想到梦境,不寒而栗,自我反省对苏先生的态度如何恶劣,今后如何改正之余,努力朝飞流挤出个笑脸,想问“飞流你苏哥哥是不是要封密道”“飞流你苏哥哥还好吗”“飞流你苏哥哥心情好不好”,但他什么也没问出口,先侧身瞧了瞧密道的铃铛。

还在。萧景琰稍微放心了。

这时,飞流对这个被噩梦吓醒的可怜人说出了这个世界上最动听的五个字:

“苏哥哥,叫你。”

五、

萧景琰此生都做着武帝,朝堂制衡、四野军防、治国安邦…与帝王有关的事情,他一板一眼地履行,像一头牛,埋首心无旁骛地犁着大梁的地。他做的一切,人们都不讶异,因为萧景琰是一个好皇帝。

但有两件事,总叫别人觉得那并不是萧景琰能做的,可萧景琰却做得极好的事:

一鉴东海珠,二品天下茶。

只这两件,世人不明白武帝为何精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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